我是个普通的女人,没有什么宏伟的理想,只求凡人的幸福。说到此,我想给大家讲讲我生命里两个男人的故事。
事情总有个先后顺序,我就先讲讲他,—个个子不高,浓眉大眼,嘴上留着一撮小胡子的男人。用当年母亲的话讲,他是上碓碓不响,上磨磨不转。然,我却偏偏看上了他。为此,我和母亲之间,发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。这迫使我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。
在中秋节那天,我趁家人忙着起花生,偷偷坐上他的小飞自行车私奔了。
由于两家只隔了几里地,父母忙完秋收后,在一个月高星希的夜晚,悄悄翻墙摸到了他的屋檐下。
我被父母带回了家。
事情总要解决的。就在我回家后不久,他家托人上门提亲了。母亲见事已至此,不再坚持,只说,要一辆自行车,六百块钱彩礼。其实这要求在当时并不算高,可我一是觉得他在家排行老小,除了要草草不够,要瓦瓦不全,人称四不漏毛的三间土坯房外,家里其他东西,都被他的哥哥们分家拿走了 ,就连他, 也是婆婆生了六个孩子后的拉秧货。二是觉得自己是有文化的人,思想先进,一副与旧风俗作斗争的英雄气概。
我与母亲的想法南辕北辙,事情的结局可想而知。
我第二次选择了逃离。
到底是我少吃了二年干饭 ,心眼赶不上他多,竟在他的怂恿下,去村书记家把户口证明给开了。当时他站在门口,书记老婆眯缝着一双小眼睛斜倪了他半天说:“小攸美,这要是媒人给你介绍的,你还不得拍着巴掌骂人家三天!”对于她善意的提醒,我并不在意,一门心思只想拿到介绍信走人。等去把结婚证一办,母亲就是有天大的本事,也无力回天了。
我沉侵在与母亲斗智斗勇的喜悦中。
我的目的,确切地说,应该是他的目的,顺利得到了实现。我为自己所谓的聪明,而沾沾自喜。这也成了后来他常常拿来调侃我的话柄。
他家一分钱没用花,我这个儿媳妇就进门了。明白自己上了他的当,是多年以后的事。但我并不在乎,我是个性格要强的人,希望靠自己的双手,发家致富 ,而不是把希望寄托在他年迈的父母身上。
我履行了自己的诺言。婚后我们夫妻俩努力打拼,勤俭持家,几年下来,手里攒了些许积蓄 ,并就着东面院墙,盖起了两间新瓦房。就在我们感觉前途一片光明的时候,一天,我的娘家来人了,是我表奶的儿子,来人说,我父亲病了,很严重。我听后心急如焚。老公说,你在家等着,我骑摩托车带孩子姥爷去找二叔给拍张片子看看;也许是他想你了,脾气倔,不好意思直说,就……”我分明预感到,问题不会像他想象的那么简单。
“肺癌晚期。”二叔举着片子对着天空看了很久说。
“做手术能治好吗?”老公问。
“手术费要三万多,像他这个年纪,弄不好会下不了手术台。回家买些老人喜欢吃的东西,尽尽孝吧!”二叔叹了口气说。
从医院里出来,老公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跟父亲说,病无大碍,我们现在去吃饭。父亲说,别在街上吃了,你妈杀了只鸡,回去让她炒鸡给咱吃。
父亲说的没错,我老公还没进屋,就看见了正面墙上用尼龙绳倒吊着的那只鸡。
“小孩光带着我查病,还没吃饭,你把鸡炒炒俺爷俩喝一杯。”父亲高兴地看着院子里的母亲说。
“不用,我回家吃吧!”老公客气到。
“把鸡炒了给孩子吃!”父亲说第一遍时,母亲装作没听见。父亲分明是生气了,他加大分贝喊。
“那是留给小二子家吃的。”母亲脸也没转地说。她说的是我二姐夫。
父亲的脸瞬间像蒙上了一块红布,他已是个病人,重病人,虽然只有五十来岁,但已没有了往日的底气。
老公回家后给我说,那种场合,他走也不是,留也不是,如坐针毡。我气得骂了他一顿,说他不吃那只鸡会死啊?分明就是想吃鸡,不然可以在事情没有发生之前,选择离开。他是怕父亲死的慢了!这之后不到半年,父亲便离开了人世。父亲走后,我记恨母亲,一直不愿与其来往。后来乘着市场经济的东风,毅然决然地卖掉了家里的房子,去县城发展。然冥冥之中,似乎注定我同父母的联系,一定要与不幸有关。是的,母亲被姊妹们送到我店里时,也是得了病——哮喘病,虽不致死,但是怕冷,一到冬天,气就喘不上来。我在县城,住楼,有暖气,因此义不容辞地承担起了照顾母亲的义务。
母亲最初和我们一起住在四楼,天气好的时候,她喜欢去街上遛遛。下楼她扶着楼梯慢慢挪动尚可,上楼就显得力不从心了。这样她就会在店里待到下午,等下班回家时,由我老公背着上楼。母亲是个爱面子的人,她个头比女婿高,体重也超过他,女婿背她上楼时,她的两只脚尖与楼梯亲密接触,划下了弯弯曲曲的道道,一段时间下来,她不再下楼了。有天我老公回家取优盘,见电视亮着,母亲手握遥控器蜷缩在沙发上睡着了。
“唉一,一个人蹲在楼上像坐牢。”老公说。经过我俩商议,决定把地下室腾出来给母亲住,这样她不用早起,而且想什么时候出门,也不受限制。巧合的是,暖气管正好经过我们地下室,里面的温度比楼上还高。当我把想法告诉母亲,她眼里顿时闪出了亮光。
母亲住进地下室后,生活上由他负责。
一天夜里我醒来去卫生间,发现床上没了他,顿时感觉头大了,心想原来他为母亲所做的,只是为了弥补良心上对我的亏欠罢了。
我没了睡意,决心坐在客厅里等他。我要他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。没多久,有钥匙开锁的声音。
“打开灯。”我声音低沉地说。他吓得钥匙哗啦掉在了地上。
“你怎么给个鬼似的!”他惊讶地说。
“是鬼不错,不过鬼不是我。”我冷冷地说。
“你什么意思?我是去地下室听听动静,万一妈一口气上不来,咱能担得起这责任吗?”他说。
原来是我错怪了他。
在我去市里陪读的三年里,每次回家问母亲,她总说,他比我心细多了,一到这节那节的,总是给她买新衣服,新鞋子,要我说说他,挣钱不易,别浪费了,说指不定哪天她走了,成箱的衣服烧了可惜。
母亲身体每况愈下,氨茶碱,地塞米松之类的常用药,对她的病情已无缓解作用。
母亲住进了医院。
母亲鼻子上插了氧气管,迷糊时,她一会儿喊找妈妈,一会儿喊要回家,一会儿又要下床,姐姐问,下床做什么?她断断续续说,她要给xx爸爸叩三个响头,感谢他的照顾,说这辈子欠他的,还不了了。我老公就站在病床边,他上前一步,弯腰握着母亲的手,伏在她的胸口哽咽起来,临床的病人家属,以为他是我母亲的儿子,说老人这辈子,活的值了。
母亲离世后,我成了没有父母的孩子,一种莫名的失落感,笼罩着我,老公说,妈活着的时候,咱尽孝了,你没啥可遗憾的。以后的日子,你就等着享咱儿子的福好了。说起儿子,这倒是件值得欣慰的事。不知是遗传了他的基因,还是言传身教的结果,儿子小的时候,看见路上有香蕉皮,他会默默捡起来放到垃圾桶里。念高中时,尽管个子比他爸爸高,但十指细的像葱白。他每天早上,从一楼大厅里抱了桶装矿泉水,吃力地上到四楼教室给同学们喝。
如今,儿子早已大学毕业,然由于工作原因,我们相隔千里,疫情三年,更是聚少离多。去年国家防疫政策放开后,我和他爸爸第一波阳了,儿子得知后,硬是把我们接去他身边照顾。不幸的是,两天后,他被我们传染了,高烧达到40°。
从夜间到天明,儿子吃了两次退烧药都无济于事。原来是他之前的荨麻疹复发了。
儿子在医院排队五个多小时,打完退烧针回来就直奔厨房。他手里拿根竹筷站在蒸蛋器前,一会儿一试,怕蒸老了口感不好,太嫩了又没有味道 。
我吃着可口的鸡蛋羹,泪水顺着面颊流进嘴里。我说儿子,都怪爸妈,让你也跟着遭罪。儿子说,没事的,三口人都阳了是好事,这样就可以放心地一起过年了。看着懂事的儿子,我跟老公说,有像你一样孝顺的儿子,此生何求?老公说,那不成,我还希望咱们未来的孙子或孙女,也像咱儿子,父慈子孝,幸幸福福!儿子说,会的。
我笑了。
陈建美简介
陈建美,山东临沭人,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。作品散见《沂蒙晚报》《邯郸文化》《金山》《小小说出版》《百花园》《小小说大世界》等报刊,小小说《无法挽回》入选《2016年中国微型小说排行榜》,《父亲》《圣诞夜》入选《2017中国年度作品》,《魏叔》入选《2018中国年度小小说》,获2019年“钻石文艺奖”二等奖、2020年“仰韶杯”全国文学大奖赛优秀奖、《捉鼠记》入选《2019年中国小小说精选》,2021年获“钻石文艺奖”文学类一等奖。